早安,真是哪裡都找不到的好小孩。「今天吃什么?」我問他。
「早上我煮地瓜飯,然後煎菜脯蛋配醃醬瓜。」阿富到雞捨去拿了幾顆蛋回來。
「你等一下幫我裝兩個便當盒,每個都要裝多一點,我牽好野人出去散步,順便阿爸顧田。」我說。
「好。」阿富乖乖地回答。
很努力地將好野人洗乾淨後,我拿著便當盒回到磚房裡。好野人被我綁在外面把風,有人來的時候它就會哞哞叫。
我搖醒小白,跟他吃了第一個便當盒。阿富的廚藝還是沒有進步,菜脯蛋裡有結成一塊沒有打散的鹽,小白吃了直喊鹹。
「這個留給你。」我把第二個便當盒給小白。「肚子餓了再吃,我去替我阿爸顧田這樣他才不會起疑心,你記得不要亂跑,不然被人家發現就不得了了。」我很仔細地叮嚀他,然後把殺蟲劑跟萬金油都放在他身邊。「我走了。」
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地,他在我家躲了三天。這三天裡我都努力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辦,但基本上除了繼續躲下去之外,我想不出來有什么方法可以讓我們不分開的。
於是小白被跳蚤叮了三天,我也很有義氣地陪他被叮三天。
只是有時候阿富阿貴半夜醒來木板床上看不見我覺得奇怪,隔天就會問我到底哪去了。我總是跟他們說我跑廁所去,最近常常半夜拉肚子。


傍晚顧完田回來,看見門口一輛黑色的賓士我就曉得不太妙。
我先把好野人牽去牛棚綁好,然後繞去跟小白拿吃空的便當盒,順便叮嚀他千萬別出來。
「怎么了?」他紅腫著的臉都是被跳蚤叮的痕跡。
「你爸來了。」
「他來了!」小白嚇得握緊了我的手。
「你不要出來就好了,他們都不知道你藏在這裡,所以不會找到你的。」我抱了抱他,拿起空便當盒離開。
當我走進大廳裡的時候,坐在圓桌前說話的兩個大人都安靜了下來。
「白伯伯好。」我朝小白爸點了個頭,就準備進房裡去。
「豐仔你給我等一下。」阿爸很凶地說。
「幹嘛啦?」我問。
「你知道阿東去哪裡了嗎?」小白爸走到我身邊,低著頭看著我。
他穿著很正式的西裝,衣服上還留有醫院的消毒藥水味。他的眼睛筆直地往下看過來,是小孩的都會覺得這個傢伙很恐怖,如果他張開嘴,我覺得我說不定會被他吃掉。
我停了半晌。「沒有。」我這么回答。
「他不是常常跟你在一起?」小白爸在懷疑我。
「可是我很久沒看見他了,去你家他人也不在啊!」雖然知道大人們心裡都肯定會幹這件事的只有我,但反正我就是堅決不承認,找不到小白他們也拿我沒辦法。我在心裡面偷笑著。
「阿東向來很聽你的話,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你應該不會害他才對。是不是?」小白爸笑也不笑,用成年人的口吻對我說著:「除了音樂以外,他其他科的成績根本只有個位數,他常說在學校老師和同學都說他是笨蛋,他沒有朋友,他的朋友只有你。如果現在因為你的錯誤讓他以後變成一個沒有用的人,那你就真的是對不起他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阿東去哪裡了,你問我也沒有用啊!」我還是這樣說。
「除了鋼琴以外,他什么都不會。我把他送去維也納是為了他好,當父母的就是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好好發展自己的才能。他不會想,但你應該知道我所堅持的是什么。我要他成材,而他不磨練就永遠都只是這個樣子。」小白爸說著,不徐不緩的語調很平靜,但對我而言卻形成了莫大的壓力。
我也是有想過小白個性能改過來就真的很好了,而且我也希望小白能夠繼續彈他喜歡的鋼琴。但是現在我喜歡上他了啊,如果忍耐一下我發覺我還是可以接受他這個模樣的。所以只要他能留在我身邊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啦!
「你對我說這些真的很奇怪耶!」我說:「阿東是你兒子啊,他不見了你來問我干什么啊?說不定是他媽媽跑去把他綁架走了也說不定。」
我們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小白爸什么也沒說,拿著公事包就離開了。
小白是我的。
其實我很想用力對他喊出來。
但是我沒種讓大人知道我和小白的關係。
黑色賓士開走了,我哼了一聲,轉過頭,卻發現阿爸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他衝進房間裡面拿出那條打小孩加倍粗籐條,二話下說就往我身上打來。
「痛死了!」當火辣辣的籐條刷過我的皮膚,我一邊跳著一邊閃。
「還躲!」阿爸氣得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死囡仔不可,沒大沒小,跟長輩說話是那樣說的嗎?」
籐條不斷地落下,我的慘叫聲也一聲比一聲大。我左閃又躲,但就是抓不住籐條過來的方向,每一記都打到我眼冒金星,疼得我快死了。
「還躲!我打你你居然還敢躲!你這個孩子腦袋裡面到底裝了什么,為什么弟弟都那么乖,你就是那么不聽話。現在還懂得頂撞長輩了哼,打死你就當沒生過你算了,不然我都抬不起頭做人了。」
阿爸把我抓起來,把我的雙手用麻繩捆一捆吊在屋頂的橫樑下,省得我跑來跑去他抓不到。
籐條拚命地往我的背和臀部落下,我的哀嚎大概可以傳到方圓十里外。但我突然想起小白還在後面的磚房裡,他一定會聽到我的叫聲,所以我咬緊牙閉緊了嘴,不想讓他聽見我的慘叫。
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要和他在一起。
當籐條咻咻咻地打在我身上時,我要自己的腦袋裡只能想這這句話。
我要和他在一起,再痛都沒關係。
忍不住的疼讓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拼了命地忍耐。
然後我聽見嗚嗚的哭聲,小白衝了出來,一記籐條落在他的身上。
「我回去了、我要回去了,班伯伯你別再打阿豐了啦!」他哭得聲嘶力竭,我身上的傷被他抱得好痛。
「不是叫你別出來嗎?」我吼著他。
「我不要你被打,我要回去了啦!」他抱著我猛哭著,他很傷心很傷心,但我也很傷心。
如果他就這么回去,那我之前的忍受算什么。
「阿富,去打電話叫你白伯伯過來領小孩。」阿爸把籐條往地上一丟,捂著胸口喘息著坐在椅子上。
阿富顫抖著打了電話,十幾分鐘之後,小白的爸就來了。
我被放了下來,倒在地上疼得連呼吸都好困難。
小白的爸牽著小白的手,就如同我以前常常牽著他擔心他會跌倒那樣,帶著他離開我。
「你走了以後就別回來。」我朝他吼著,眼淚掉了下來。
小白頻頻回頭看我,揉著眼睛,不停哭著、不停哭著。
我好喜歡你。
我在心底喊著。
你為什么不留下來?
為什么要離開我?
當車門關上的聲音傳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好傷心好傷心,因為我曾經那么堅定地以為,他會為我留下來。


從他自我家離開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他沒有打電話來,我也沒去他家找他。
阿爸那天晚上打得我很嚴重,我屁股跟背腫得好幾個晚上都只能趴著睡,而且也常常睡不好,我總是會因為疼痛而在半夜裡醒過來。
這個升高中的暑假過得好漫長,我覺得我痛苦得像快死了一樣,變得好容易發脾氣,家裡面的人都不懂得我為什么吃不到幾口飯就要到外面哭一哭才回來,阿富和阿貴也說我好可怕,因為我無緣無故就會罵他們。
這是小白離開我所帶給我的影響,但我始終沒有對他們說,哥哥是因為被甩了了,才會對你們這么凶。
我想我和小白就到這裡為止了吧,他那天在我面前走了,我們就從此再也沒關係了。他辜負了我的信任,害我被我爸打好玩,我以後也不會再見他。
暑假結束前的這個禮拜,小白爸打了通電話給我,他告訴我小白明天就要去維也納了,問我要不要去送機,還說小白會在機場等我。
我跟他說我很忙,我要照顧我媽還要幫全家煮飯洗衣服,絕對沒有時間去機場。更何況機場離我家很遠,我又沒有腳踏車,難道要用走路去?
只是隔天不知道為什么,我起了一個大早,去到總務她家。
總務今天也早起,她穿著碎花長裙牽著腳踏車出門,背後還背著個小布包,長髮在風裡飄啊飄地。
她沒料到會打開門會看見我站在外頭,被我嚇了好大一跳。
「班長你來我家幹嘛?」她說。
「跟你借腳踏車。」我回答她。
「可是我有事情要出門,腳踏車我要騎。」她說。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拒絕我的要求。」我搶過她的淑女腳踏車,然後把她拉過來坐在後座。「最多我的事情做完,你要去哪裡我都載你去。」
「你這個人真是討厭。」她抱緊了我的腰。「坐後面屁股會很難過的。」
我踏著腳踏車,往飛機場飛奔而去。
今天的天氣很熱,太陽的露臉讓我流了滿身的汗。當我騎了幾個小時的腳踏車到達機場時,小白他們還沒到。
「你在找誰?」總務問著。「白順東嗎?我聽我爸說他要去維也納讀書。」
我們把腳踏車放在外頭,然後等待著小白出現。
好久好久以後,我終於在機場大門口看見小白的身影,而他身邊就站著他爸。
「爸你不是說阿豐會在機場等我?」
小白一進大廳,我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來了,你不出去嗎?」總務問著。
我把頭縮了回來,搖了搖。我們躲在大廳偏僻角落靠近廁所的位置,這裡的柱子很大,足夠遮掩我們兩個人的身影,我聽著小白和他爸爸的對話,偶爾也會又忍不住把頭探出去看小白一眼。
「我沒有看見阿豐啊,爸爸你騙我!」小白不斷地跳腳。
「我有打電話跟他說你的時間了。」小白爸從櫃台拿來了機票,塞進小白手裡。「這是你的,拿好它。」
「爸爸你騙我。」小白癟著嘴揉起眼睛,我知道他又在哭了。
躲在柱子後頭的我,心裡好難過。
總務看了我一眼,忍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我,現在沒空理她。
她從坐著的地上爬了起來走去販賣機投了兩罐鋁箔包奶茶回來。「給你。」她遞了一包給我。
我拿了過來,插下吸管同她一起喝著,耳裡專注地聽小白和他爸爸的談話。我一旦想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鼻頭就好酸,好難過。
機場的廣播響起,小白被他爸拉著離開大廳往裡頭走去,他哭著賴在地上不肯走,最後他爸實在受不了,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夾在腋下,去作登機前的檢查。
我看著小白的身影隱沒在等待搭機的人群之中,胸口好痛好痛,他真的就這樣離開我了。
「走吧!」我從坐著的地上站了起來,把喝剩的鋁箔包投進垃圾桶。
接著我載著總務往回家的反方向去,又騎了好久好久的腳踏車,循著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我們來到一間療養院前面。
這間療養院的白色水泥牆很高很高,從外面絕對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等我半個小時。」總務對我說,然後撇下我獨自走到警衛室去。
我見她好像低頭寫了些什么,大概是訪客記錄簿之類的吧,然後警衛才讓她進去。
不是太久的半個小時,我坐在外頭的長椅上一邊幫她顧腳踏車,一邊等著她出來。
後來,她回來了,卻也沒說要回家,只是坐在我身旁,然後靜靜哭泣了起來。
或許那個曾經在她家門上寫過一百次我愛你的女生就住在這裡,但我沒有問,因為她沒
有說。
抬起頭仰望天空,天是那么藍,雲是那么白。
我想著小白應該正在這片天空上飛著,飛去他的維也納,飛向他最喜愛的音樂世界。
她無聲的哭泣一點都不像小白,但她卻讓我想起了他。
我輕輕摟著她的肩,拍拍她的頭。
「要堅強。」
這三個字我說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
要堅強。

沒有了你,我的世界並不會有什么改變,我還是會繼續讀我的書、過我的日子,失去你
對我而言並沒有多痛。
我一點都不痛。


之後,我進了高中。
高中的課業比國中重,所以我花在功課上的時間多了。
但是高中很奇怪,學校安排了許多沒意義的課程,說是要五育均衡發展,還積極遊說學生參加社團,我們學校社團很多,漫研社、吉他社、土風舞社、電研社等等有的沒的一堆。
沒參加社團的學生會被批評五育不均,對大學的推薦考試也有不利的影響。我想了很久,最後終於加入「讀書社」,它的社團活動自然是課業研討,而且團員很多。大概因為是第一志願的關係吧,志同道合有心向學的同道中人數都數不完。
每天的社團活動之後,我還是會在學校窩到很晚才回家,基本上我的作息跟國中時沒有兩樣,不過有時候在學校混到太晚,阿爸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會籐條伺候。
不一樣的只有那個人不見了。
還有一直沒有音訊傳回的二弟阿滿。
但我也習慣這樣的生活了,於是我順順利利地由高一升高二,由高二升高三,除了讀書以外我什么事情都沒想,所以日子還算過得滿順利。
高三下學期這年,我們大家都被大學聯考考得焦頭爛額,讀書社的社團活動也從沒有冷氣的小教室挪到有中央空調的圖書館,圖書館整整三層樓完全被我們社團學生所佔據,我們社儼然成了全校第一大團。
而我,有時也會負責幫社長顏秀寫寫社團日誌,說我們今天又舉辦了什么文藝書籍座談會,社員參加多踴躍等等。
寫這種東西我最在行,瞎掰便成。
這天晚上,在鎮上新開髮廊工作的四弟阿貴提前下班回家。因為他的打工時間向來都是五點到九點,所以今天吃飯前看到他,家裡的人都很驚訝。
「阿爸我回來了。」阿貴站在門口,他已經國三了,臉蛋樣貌也長得有他哥我這么英俊瀟灑。
「進來一起吃飯。」阿爸說。
「我帶人回來。」阿貴朝旁邊招了招,一個打扮時髦穿著粉紅色套裝的女人頭有些低地跟他走了進來。
「這是我們店的店長。」阿貴介紹著。
「伯父好、伯母好,你們好。」店長朝我們打了聲招呼。她的臉紅通通地,就像她身上穿的衣服一樣顏色。
「哎呀,阿貴工作的店長啊!」阿爸笑著連忙搬來一張椅子,要店長跟我們一起吃飯。
「其實,我們今天一起來,是有事情要跟伯父伯母講的……」店長手肘撞了撞阿貴,阿貴清了清喉嚨。
我繼續扒我的飯,準備吃完就馬上讀書。我的腦袋裡重複著剛剛背過的本國歷史,課文上的字一幕幕地在我眼前閃過。
「那個……」阿貴深吸了一口氣。「她有了我的小孩,我們打算結婚了。」
剛吞下喉嚨的飯粒經不起嚇,全部衝了上來,我想阿爸坐在我面前噴到他可不得了,用力又壓了下去,結果全卡在氣管裡。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拚命地咳,整張臉都漲紅起來。阿貴你要把我給嚇死了。「咳咳咳咳咳……」
老媽看見我的樣子很擔心地放下碗筷,用力幫我拍著背。
阿爸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小孩已經兩個月了,我要對她負責。」阿貴握住店長的手,很堅定地說。
「咳咳咳咳咳……」阿貴你才十五歲,這種事未成年的吃虧,哪輪得到你來說負責。我還是不停地咳。
些微談了一下,晚了點,那店長回去以後,老爸又把籐條拿了出來,下過這回慘的是阿貴。
他也像我以前一樣被吊起來打。
「負責、我叫你負責。」阿爸氣得大吼。「居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等孩子生下來我看你要拿什么去養。」
阿貴被打得傷痕纍纍,但是咬著牙一句也沒哼。
我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就怕阿爸打得過火,把我這個寶貝弟弟給打葛屁了。
等阿爸願意停手以後,我和阿富連忙把阿貴解下來,抬進房裡去。
「沒想到會這么痛。」躺在床上的阿貴身體還忍不住顫抖著,他表情痛苫,卻仍笑了一下。「以前看阿爸打你,我還以為那種程度應該忍一忍就會過去了。」他這樣對我說。
「死小孩,你以為我被打是叫假的啊。」我連忙拿藥幫他擦上。
阿貴屁股被打得一條一條的都出血了,阿爸真的想說小孩再生就有是不是?「明知道會惹阿爸生氣,你就不能忍一忍嗎?至少也該先找我商量。」
「我哪想得到那么多,這幾天我整個人都亂糟糟地。她說發生這種事是她的錯要去把小孩拿掉,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把孩子留著,跟我一起來見阿爸。」趴在床上的阿貴喃喃念著。「我真的好喜歡她。」
我心裡頭一震。
以前,是不是也有人這么對我說過?
「豐哥?」阿富看著僵住了的我。
「沒事。」我拍了拍阿富的肩,把藥拿給他。「等一下媽媽如果進來,你記得跟媽說我已經幫阿貴擦過藥了,別讓她再給阿貴塗萬金油。」
「知道。」阿富很乖地點了頭。
我走出房間去,鼻頭酸楚。
真受不了自己,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我還記得那個人對我說過的話。
拿著書本我走到客廳裡,把桌上的飯菜收拾進廚房以後,開始讀書。
阿爸打完小孩後可能又跑去隔壁阿福伯家裡喝酒下棋了,老媽大概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我翻書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拿出口袋裡的東西,把它打開來,聽著滴答滴答的聲音傳出。
這是一年前我在市區音樂行看到後,一時衝動買下來,小小几公分大能夠握在掌心裡的電子節拍器。
我聽著它的聲音,滴答滴答,想起小白彈鋼琴時的模樣。
他總是那么快樂,老愛跟在我身後阿豐阿豐地叫。他走了以後我甚至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往曾經喜歡過他的顏秀身上,在他曾經接觸過的人事物身上尋找他的蹤影,也因此害得顏秀一度以為我在暗戀她。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帶給我那么大的影響,怎么能讓我無法忘記他?
他明明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罷了。
然而這么簡單的問題,我始終找不到答案。
節拍器的聲音滴答滴答,根本不像人的心跳,我卻彷彿在裡面找到了他的心跳聲。
抱著課本,我難過的心情像烏雲靠攏過來,我不得不低頭,掩著臉,讓淚落下。

為什么你要離開我?
我沒有答案。


第七章

高三的課業結束之前,我收到了好消息。前陣子的大學推甄過了,我可以進醫學院的醫學系繼續唸書。從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我心裡就開始放煙火慶祝,實在沒有比這件事更美好的了,我能預見我的明天一片光明。
「豐哥。」
從學校放學回到家時,心情雀躍的我走路還一跳一跳地,阿富看見我,連忙把我叫住。
「怎么?」我笑嘻嘻地回應他。
「今天心情好歐。」他見我笑,覺得很奇怪。
「是好啊!」我說:「你哥我又有免費學校可以讀了,這樣好不好?」
「噢,豐哥你真的好厲害!」阿富對我投以崇拜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我快樂地仰天長嘯。
「對了,今天有你的掛號信。」阿富從沾著油漬的圍裙口袋裡拿出一封厚厚的航空信給我。
「我的?誰會寄信給我?」我哼著歌,心情愉悅地拆著。
但當我見到信裡面的字跡時,好像一桶冰水從我頭上澆下來一樣,讓我渾身上下的熱情都冷了。

阿豐:
爸爸答應讓我回台灣,我可以回去見你了,你要等我。附上兩張演奏會的票……

我把信扔到阿富身上。
「豐哥你怎么了?」阿富撿起信,拾起那兩張印得精美的黑色門票。
「燒掉它。」我說:「扔到灶裡燒掉它。」
惡靈退散——
為什么他又要回來了?
那個傢伙到底想整我幾次才甘心?


晚上我看電視的時候,阿豐進了房間,我側眼看見他把小白的信塞到我書包裡面。
我沒有制止他,只是將目光移回電視機前繼續看節目。
隔天第一節下課的時候,顏秀拿了兩張票來,在我眼前揮了揮。「白順東回來了耶,我買到了他鋼琴演奏會的門票,他有沒有跟你聯絡,你們國中的時候感情很好的吧!」
她繼續說。「我本來想買前面一點的位置,這樣才能看清楚他,他也才能看到我。但是前面的位置都被訂光了,真是討厭。」
我看了她的票一眼,迅速從我書包裡把信封中的兩張票拿出來,抽出她手中的票,換了那兩張給她。
「前排的。」我看過號碼了。
「……」她看著那兩張新票,沉吟了一會兒,慢慢地說:「班常豐……你還說你不喜歡我?看你連票都幫我買好了。」
「切!」我這樣回答她。
隔壁班的方華抱著作業簿從走廊走了過去,她看見我的模樣,我們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失笑。


星期六的早上,我到方華家報到。
因為她的父母在前年發現她一直偷偷跑去療養院看那個曾經用紅油漆寫一百次我愛你給她的女生,從此禁止她單獨外出。
她沒有向我求救,但我很自然地每個月來報到一次。
有時候還會跟她父母親哈啦一番證明我是很正常的男孩子,她父母很放心讓她跟我出去,然後我們就騎著她那台已經有點年紀的淑女腳踏車,往每月目的地前進。去看那個女生。
我想我們是需要互相幫忙對方的,因為我們都曾經體會過孤立無援的那種無助與痛苦。
「白順東回來了耶!」從療養院出來後,她打開假裝郊外踏青用的便當,然後給了我一個肉鬆飯團。
「管他去死。」我咬了一口飯團,佯裝什么都不在乎。
「你有沒有票?我想去聽他的演奏會。」她慢條斯理地吃起便當來。
「有,不過是很後面的座位。」我說。
「你陪我去。」她說。
「為什么我要陪你去?你想聽就自己去聽。」我說。
「我們一起去。」她還是堅持著。
「沒空。」我把那顆飯團塞到嘴裡拚命咬,但還是裝得很無所謂那樣。
吃完了便當,我踏著腳踏車在柏油路上慢慢騎,回到鎮上時差不多已經下午四點了,我也熱得滿身汗,上衣都濕了。
等紅綠燈的時候,一輛黑色賓士在我們旁邊停了下來。我無聊地往車窗裡看了一下,發覺坐在後座的人也正看著我。
突然間,窗戶降了下來。
「阿豐」有個興奮不已的聲音由裡面傳來。
我見著聲音是出自一個少年的嘴裡,那個人長得很面熟,但又下是很熟。
我愣了愣。
「阿豐我剛剛才去你家找你,可是你弟說你出門了,我等了你好久。」少年笨拙地打開車門下車,要朝我這裡走來。
他對著我露出焦急又興奮的笑容,見他梳剪得整齊的頭髮與乾淨體面的穿著,我突然一震。
「見鬼了——」猛力踏著腳踏車,也沒顧正在紅燈中,我載著方華就瘋狂飆離現場。
那人不就是小白嗎?
「阿豐——」少年在後頭急得直跳腳。
「我差點被你甩出去。」方華緊緊地抱住了我。
後來我送她回家後,還在鎮上東躲西藏了好—陣子才回去。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就仔細查看附近有沒有黑頭車,直到確定無異狀以後,我拼了命像後頭有迅掹龍在追一樣,奔進了家中。
「快開飯了歐,豐哥你先去洗手。」阿富端了鍋竹筍湯出來。
「今天有人找我?」我問。
「啊,有!」阿富想了想才說。
「誰?」我明知故問。
「你國中的那個同學,出國去讀書的那個。」阿富想了很久沒想出他叫什么名字,顯然他對小白沒太深的記憶。
「噢!」我裝做不在意地說:「他有問我去哪裡?」
「有啊,他早上十點就來了,等到下午三四點才回去。」阿富又回去廚房炒菜。
「那你跟他說我去哪裡?」我跟著阿富走進滿是油煙的廚房。
「我跟他說你和女朋友去郊遊了,沒那么快回來。」阿富把炒好的菜夾了一些給我。「幫我試一下,會不會太淡?」
我咬了咬馬上吞進肚子裡。「還好,阿爸高血壓不能吃太鹹,這樣差下多。」
「我說過你起碼五六點才會回來,但他還是堅持繼續等。後來好像有什么事情才離開。」阿富說。
「很好。」我點了點頭。我家阿富這次應答得體,我對他的說法很滿意。
「對了豐哥,阿貴今天好像要帶女朋友回來吃飯。」阿富說:「不知道會怎樣,我怕怕的。」
「打電話給阿貴叫他暫時先按兵下動,跟他說可以回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他。」我說。
阿貴和他店長的事情滿棘手的,那個女人整整大阿貴十二歲,阿爸為了這件事又喝酒過量昏倒送進醫院一次。
阿貴這個人除了偶爾講話有些痞,個性倒還滿腳踏實地的。他絕對不會讓他女朋友去墮胎,我也覺得自由戀愛是件好事。
其實阿爸雖然看起來像個鄉下流氓,打人不手軟,但他還是有些弱點的。
一切等阿貴他女朋友肚子大點再來說。
星期日傍晚我剛從田裡回來,方華就站在我家門口等我。她是很少來我家的,一見她來,我大概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我進房間拿了小白的票給她,然後甩了甩手要她離開。
「陪我去看。」她說。
「不是跟你說過我沒空了?」我口氣不是太好。
阿爸拿了兩瓶紹興酒從房裡出來,大概又要去跟阿福伯聊天下棋了。
「班伯伯你好。」方華很禮貌地朝我爸問了個安。
「阿華你來找阿豐啊?」阿爸看見阿華,像關公一樣擰眉皺目的可怕神情像被鬆了發條一樣,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我找他陪我去看白順東的演奏會,可是阿豐說他沒有時間不肯陪我。」方華眼神微黯,弄得好像我很對不起她一樣。
「你忙什么,有什么好忙的,幹嘛不陪人家去?」阿爸狠狠地扇了我後腦袋一下,我眼冒金星。
「我等一下要幫好野人洗澡,還要去洗衣服!」我說。
「那些阿富會去做,你衣服換一換跟阿華出去聽見沒有?」阿爸吼著:「是不是沒有聽見啊?」一記拳頭又要朝我K來。
「聽見了啦!」我冷著臉進去把破了好幾個洞的汗衫換下來,穿上可以拿來當外出服的T恤。
「算你狠。」當方華坐上腳踏車後座時,我恨恨地說。
「我也是為了你好。」她說。
我騎車載她到市內的文化中心,車鎖好後就拿著票進場。
她給了我一份這場鋼琴演奏會的曲目介紹表,我則把那份表單拿苦蓋住半張臉。演奏會開始前的半個小時就有人陸續進場了,這裡不乏一些熟面孔,我一見到顏秀從旁邊的樓梯走上來,就立刻往旁邊退了好幾步。
「俗辣。」她這樣說。
「你閉嘴。」她一點都不瞭解我的處境。「如果在外面就遇到白順東怎么辦,我可不想見到他。」
「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裡面準備,不會出來的。」方華說。
我們沿著文化中心的樓梯走上去,感覺好像爬了十幾層樓才終於進到場內。
不是太豪華的會場,原木的舞台上紅幔簾垂放著沒有拉上來。我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發覺這裡真是離舞台很遠的位置,我才有點放心。
「坐起來一點,當心脖子扭到。」方華拉了拉我的衣領。
「看得見舞台就行了,你管我坐怎樣。」我放著身體往下滑,屁股坐在靠墊上一點點,只露出眼睛而已。
演奏會開始前幾分鐘,舞台旁邊的紅幔簾破拉開了一點點,有顆頭探了出來,尋找貴賓席上的我的蹤影。
原本應該坐著我的位置上,顏秀跳了起來拚命揮手,那個傻小子嚇了好大一跳,連忙把頭縮回紅幔簾後面。
「切,還是那么呆。」我哼了聲。
「如果跳起來跟他揮手的人是你,他一定會很高興。」方華說。
「我不可能會做出那種丟臉的舉動。」
十幾分鐘後,演奏會開始了。我仍拿著介紹曲目的單子遮著臉,明知道人這么多他絕對不會發現我,但還是想預防萬一。
舞台上樂團演奏著,指揮棒一到他,其他的聲音都停了,只有鋼琴獨奏響起。音樂廳內沒有人講話聊天,大家都屏氣凝神地聽著由他指尖流曳而出的音樂。他的手指飛快地在琴鍵上舞動著,速度迅速得不可思議。
我回想許久以前聽過的他的琴聲,有這么美妙嗎?
那個鋼琴老師提過的說不定是真的,小白是個天才,才不過三年的時間,維也納便將他這顆石頭磨成了璀璨的鑽石,現在的他正在舞台上發光發熱,他的耀眼已經到了快剌傷我的程度。
或許不讓他離開,錯的人真的是我。
我們分開是對的。
很難捱的一個小時過了,曲終之時大家都站起來鼓掌。我也站了起來。
「聽完了,走吧!」我的聲音有些落寞。那個人現在距離我太遙遠了。
方華這會兒沒有勉強我,她早我一步踏出步伐,我跟在她身後準備一起離去。
前方的舞台傳來雜亂的聲響。
「阿豐——」
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
差不多有一、兩公尺高的舞台上,小白站在上頭喊著,我確信他有看到我,因為他往我這個方向看來。
「你等等我。」他在後頭喊著。
我拔腿就跑。
「阿豐,你等我,別跑啊!」
散場時間人潮多得讓人行動不便,我也管不了被我拋在後頭的方華會被擠到哪裡去,心裡頭只想著趕快逃離現場。
我現在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見小白,分開的這三年內,我沒有一天不在咒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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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我一個人跑到維也納去,罵他不肯多做一點努力留在我身邊。如果他現在走到我面前來,我肯定會扭斷他的脖子把他拋到太平洋去,絕對會。
舞台那方砰地一聲傳來,我回過頭去,剛好看到那個笨蛋滿臉是血地站了起來。他捂著眼睛朝著我大喊,跳下舞台,拼了命地排開人群往我這裡跑來。
我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加速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離開了文化中心,我轉進中心旁邊的公園,回過頭,他居然只在我身後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我的媽啊——」他一伸手,抓住了我。
我跌倒了,他也跌在我身上,然後我們兩個扭打成一團。
「放開、放開,死小白,放開我。」我拼了命地打他的臉,他臉上的血沾滿了我的手。
「我回來了你為什么不肯見我?」他眼眶紅了,抓著我的肩膀猛力搖晃。「我很辛苦才能回來看你,但你卻頭也不回地跑掉。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求了我爸好久他才肯讓我回來,但是你卻這樣對我!」
他的眼淚落下,聽著他的指責,我突然間答不上話。
很久以前我覺得我和他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和他的距離很近,我們很和得來。但他出國之後,他的世界一下子離我太遠。
或許還有我的自卑感作祟,他是那么優雅高貴,而我一輩子都只是個農夫的兒子,就算我再聰明也沒用,永遠比不上個喝過洋墨水回來的人。
我不甘心。
再加上他當初是那么容易地便放棄和我在一起的機會。
我拳頭舉得老高,狠狠朝他揍過去。
他愣愣地看著我。
「誰喜歡過你?」我冷冷地說:「你回來關我屁事?」
他瞪大眼看著我。
「你為什么不乾脆死一死算了,出現在我面前真是礙眼。」我相信我可以用更惡毒的言語逼使他離開我,但現在這個情況,光是說出這些句話,我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快碎了一樣。
他眨了下眼睛,低頭哭泣了起來。輕輕地,難過地……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和褲子上的乾草屑,沒有理會他,就這么在路上走著,像遊魂一樣。
反正即使這么下去我們也不會有未來,這種鄉下地方誰接受得了同性戀這回事。我就第一個無法接受了。
說清楚分了也好,我就專心讀我的大學,他回維也納繼續彈他的鋼琴,我們的世界各自平行,誰也別再干擾誰,誰也別再為了誰傷無所謂的心。
然而無論我走了多遠,他卻仍然跟在我身後,緊隨著我不肯離去。
我不想理他,走著我的路。
天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我停在路口等著紅綠燈,一輛轉彎的車朝我駛來,它鳴的喇叭我聽不見,我的眼睛裡全都是剛才他在舞台上光芒閃耀的模樣,我的耳朵裡全是他悅耳動人的音樂聲。
為什么他的鋼琴聲能那么美妙?或許是我太久沒聽了的關係,關於他的一切,什么都變得那么美好。
連在台上穿著燕尾服演奏的他的臉,都叫我目眩神迷。
汽車的喇叭聲「叭——」地一聲穿透我的耳膜,身後的他緊緊地將我拉回人行道上,我聽見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跳得好快。
「為什么你要回來?」我吼著想掙脫他。
但他不肯放。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感覺他的眼淚濕了我的臉龐。
「我要回來見你。」他忍耐著顫抖輕輕說著:「因為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結果,我還是沒有放下他。
我帶他到市裡面一間醫院清理傷口,而那間醫院恰好是他爸爸開的。小白爸聞風趕來,我對他點了點頭,就走到診療室外面去了。
「怎么弄成這樣?」小白爸問。
「在舞台上跌了一跤,頭砸到旁邊的燈泡。」小白這么回答。
我在外頭想像他回他爸話時會是怎樣的臉,滿面的血和眼淚,他爸肯定又要認為他軟弱不堪了吧,才跌個跤就眼淚斷線。
「下次小心點。」看完了兒子,小白爸走出來在走廊上左看右看地,似乎在找我。
我躲在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旁邊,不想被他看到。
我不知道他找我是想幹嘛,或許是有關小白的事情想和我聊聊,但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我沒興趣知道,我肯帶小白來醫院已經是最大限度,沒必要再去聽他爸嘮叨。
「好了沒?」他爸走後,在外頭等煩了的我探頭問了聲裡面的人。
「就快好了。」椅子上的小白站了起來想回我話,又被護士壓了下去。
「小心點,現在正在縫合傷口,不要亂動。」醫生念了聲。
「抱歉。」小白坐回椅子上。
又過了一會兒,小白衝出來站在我面前。「好了。」他說。
「燈泡碎片已經清乾淨了,記得傷口不要碰水,七天後再過來拆線。」護士出來叮嚀了聲,接著拿著病歷叫:「下一位請進。」
小白額頭上貼了一大塊紗布,我看了眼,就走到前頭去替他拿藥,然後離開醫院。他仍然緊跟著我。
回家的路很長,我不停地走著,而他始終保持在我幾步之遠的地方。
我知道他走路總是很慢,他的步伐不大,但是我沒有刻意放緩腳步讓他跟上。
每次只要我聽見後頭有小跑步上來的聲音,我就會有點高興,他始終沒有離開,他正努力保持我們之間的距離,沒讓它變得太遠。
雖然我也可以跟他說我從沒忘記過他,他不在的日子我也很難熬,我想念他,但我不會開口告訴他。那不是我的性格。
反正最後他還是會回去他的維也納,我不會認為他回來是要和我在一起,更不會認為他會離開他的音樂世界留在台灣,他始終都會走,所以我沒必要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沒有報酬的付出,是不值得的。我這樣告訴自己。
回鎮上的路,我們先到了他家,我家在鎮的另外那端,還得走上好一段路才會到。我停在他家門口,朝他看了眼。
「開門啊,你不開門愣在門口乾嘛?」我這樣說。
他這才拿出鑰匙開門,然後他走進門裡朝我看著,我不理會他,轉頭就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啊!」他驚訝地叫了一聲。「你不進來嗎?」
「進去幹嘛?」我繼續走。
「進來休息,我倒茶給你喝,然後再叫司機送你回去。」他跑出來握住我的手,把我往他家裡面拖。
他的力量比以前大得多,握緊的手我掙脫不了,只得這樣被拉進他家裡,看著大門鐵門在我面前被關上。
他真的泡了杯茶給我,端到我面前放著。
這個家三年來都沒有變動過,仍然保留著我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模樣,鋼琴擺放在原來的地方,連上面的節拍器都穩穩放著沒移動過。
我腦海裡浮現以前他快樂彈著琴的模樣,不知怎么地,胸口竟然痛了起來。
他接著走進廚房,我猜他正在翻冰箱。以前我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有這種動作。
「泡芙?」他拿著塑膠盒裝的大泡芙到我面前。
「太甜了。」我說。
他又進去翻了翻。「蘋果派?」
「很膩。」我說。
他大概問了我十幾種東西,從乖乖到魷魚絲都搬出來,最後我看他實在很可憐,額頭破了個洞還要招呼我這個難纏的客人,才放過他不再糟蹋他。
「巧……巧克力蛋糕……」他來來回回都喘了。
我招了招手,叫他拿過來。他很高興地附上塑膠叉子端到我面前,看著我吃。
「你這樣跑來跑去地,不累嗎?」我問。
「不會啊!」他愉悅地笑著。
我吃了那塊巧克力蛋糕,覺得今天的巧克力有點苦,也許是忘了放糖吧,否則怎么會一點甜味也沒有。
吃完了蛋糕,我打開電視看著。他靜靜地陪著我,壓抑著心裡的雀躍。我忘了跟他說我還沒有原諒他,而他一直等著我開口對他說話。
喝完那杯涼了的茶,我放下遙控器。「我走了。」我站起身來。
「咦?不多坐一會兒?」他跟在我身後,一直到發覺我真的要走出門口,才用力將我拉回去。
「請你放開!」我覺得留下來是沒有意義的。
「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他緊握了我的手。
「有話就去對你爸說,我們沒什么好說的。」我怎么甩也甩不開他。
「我跟他沒什么好說的啦,我……我……」他開始慌張了,這么近的距離,我可以看見他眼裡的焦急。
我靜了下來,停止了掙扎。「還喜歡我?」我發覺我問了,這個一直以來一直在乎的問題。
「嗯!」他毫不猶豫地就點頭,像以前一樣。
「去你的——」我的唇撞上他的唇,用一種會令人感受到疼的力量。
我瘋狂地親吻他,以從來未有的方式,宣洩我對他的不滿,以及我想要由他那裡所得到的東西,我拼了命地吻他、咬他,他疼得皺了眉,卻也不想把伸出來的舌頭從我口腔中縮回去。
他越是回應我,我就越是用力地折磨他。
激烈地狂吻到嘴唇都已麻痺的時刻,我嘗到他嘴裡的血腥味,我壓著他的兩頰將他推離我,擦掉沿著嘴角留下來的唾沫。
「夠了吧?」我問,但沒有等待他的回答。「那我走了。」
「別走!」他緊緊地抱住我,在我都還來不及反應的下一刻,把我拖上樓他的房間,將我推倒在床上。
我見著他開始脫他的衣服。「我不想跟你做。」我沒那種心情。
我起身想要離開,他見著就連自己的衣服也不脫,開始扯起我的來。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從以前就想對我這么做。當他往我身上壓下來時,我忍不住憤怒地吼了出來:
「白順東,你敢這么對我試試看!」
他僵住了。
「我做錯了什么?」他眼眶泛起淚,隔了好一陣子,這樣問我。
這時我回答不了他,或許他真的沒有錯。看著他落淚的模樣,我突然覺得好難過,他是這么好的一個人,或許我只是怕他會離開我而已。
他低頭,邊掉淚邊吻著我,我一直沒有回應他,最後他也累了,他倒在我旁邊,壓抑著哽咽的聲音說著:
「要怎樣你才肯留下來?我什么都聽你的,你別走,別讓我自己一個人行不行?」
他的鼻音好濃好重,我開始怕他這樣一邊哭一邊說話,會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想去維也納,但是我沒有辦法。」他說:
「我爸把我丟在維也納,除了告訴我學校在哪裡以外什么也不講。所有的事情都是管家幫我處理,我沒有錢,回不來,甚至連寫信或打電話給你也沒辦法。每天醒了就是去學校練琴,沒有自己的時間。我爸每回去看我我都求他讓我回台灣,但他從來不肯。直到我威脅要從學校屋頂跳下來結束一切,他才答應只要我有能耐開演奏會就讓我回來。」
他不停說著,也沒有理會我有沒有在聽他講話。我只覺得他講了好久,幾乎要把三年來每天所過的日子都講給我聽一樣,碎碎雜念地說個不停。
「後來,湯尼幫我跟教授求情,可是教授說我還差一點……」
過了不知多久,一整日的疲憊讓我覺得有點累,我今天一大早五點就起床幫忙做事連午覺都沒得睡了,為什么還得聽他在這裡說他的維也納血淚史?
「直到我練滑鍵練得指甲都裂開出血……教授才說……」
他試探性地伸過手來,輕輕抱住我。
「想死就抱緊一點。」感受到他的碰觸,我低吼了一句。
他嚇得趕緊把手縮回去,接著又繼續說他的心酸故事,企圖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後教授就說我大概可以了,不過還要再練一下。因為維也納的冬天很冷,所以我練到半夜結束時手指都僵硬在鋼琴上,都是管家拿熱水讓我泡暖,否則隔天我的手都伸不直……」
他說話的聲調真具有催眠效果,我到後頭已經完全提不起注意力聽他到底講些什么,我的意識飄啊飄地慢慢飄遠,然後他的手又繞了上來。
「阿豐,你睡著了嗎?」他小聲地叫了我的名字一下,見我沒反應,便鬆了一口氣,在我腰上的手也繞緊了些。
「你不要生我氣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


第八章

他的心跳是比節拍器更好的入眠劑,這個晚上我睡得很沉,我已經很久沒試過沒有做夢一覺到天亮了。
清晨,他窗外的麻雀就像以前那樣,太陽露臉後就開始喧嘩吵鬧。我睜開眼,發覺自己被他抱在懷裡,大毯子蓋在我們身上,忘了關上的冷氣哄哄地運轉著,房裡的氣溫低得叫人受不了。
他仍睡著,修長的手指繞在我胸前,十指交握。聽說練琴的人手都要夠大,才能掌握琴鍵,讓手指可以飛快而流暢地演繹每個音符。
當下的這刻,我好想把他握緊的掌心攤開來,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手指,才能讓舞台上那台鋼琴發出美麗動人的聲音。
我忍不住觸摸他的指節,或許在歐洲他足下出戶,所以膚色比以前還要慘白。我又想他是不是為了要回來看我所以拼了命在室內練琴,才會連一點陽光暈染過的痕跡也沒有。
「我知道你很努力……」我小聲地說著:「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努力……」
我在心底原諒了他,原諒那時無視於我的付出而跟他父親離去的他。
除了麻雀的嘈雜聲外,冷氣房裡還算安靜。我將頭縮回厚毯子裡,整個人躲在毯子下面讓他抱著,然後聽著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感覺一種睽違已久的寧靜幸福圍繞著我。
我知道,這是別人無法給我的。只有待在他身邊,我才能擁有如此的平靜。
靜靜地在他懷裡待了一會兒,樓下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響。我以為是傭人來替他煮早餐,並沒有在意。
廚房乒乒乓乓的聲音過後,室內拖鞋啪噠啪噠地沿著樓梯走上來,這時我豎起了耳朵,聽見有人開啟房門的聲音。
「小東,起床了,我替你煮好早餐。」
幾乎是同時,那個人來到我們睡著的床前,小白震了一下由睡夢中醒來,一股力量拉扯著毯子。
他揪緊了毯子裡在我身上,不讓那個人將毯子拉開。
「我已經醒了。」音調還有著睡意的他全身僵硬起來。
「那就起來啦,我幫你折被子。」
我認得,那是小白媽的聲音。當下背脊一陣惡寒升起,竄遍了四肢百骸,我用力地抓住小白的衣服,緊緊攬住他。
如果被那個女人發現我和她兒子睡在同張床上,我無法想像會有怎樣的後果。她曾經不顧我的意願對我作出那種事情,她的聲音牽動我內心最深處埋藏著的恐懼,我一想到我和小白之間的關係這刻將被她揭穿,就無法控制地發起抖來。
小白髮現了我的情形,使勁地把我環得更牢。
「這裡是我的房間,請你先出去好不好?」他用難得強硬的口吻說著。
「誰在底下?」小白媽發現了異狀。「你帶了人回來?」
我聽見她的笑聲。
「是女孩子嗎?這樣不行喔,你才幾歲啊!」小白媽細細柔柔的聲音說著。
「麻煩請你現在就出去!」小白幾乎是用吼的,他壓低著聲音身體都緊繃了起來,不想我被她母親看到。
我們都知道倘若我們之間的關係曝光,那我們兩個便玩完了再也沒有以後可言。所以他緊張,比我更加緊張。
「好……好吧……」小白媽顯然被小白的憤怒嚇到了。
而後下一刻,我聽見門關上的聲音。
小白立刻爬下床,將門給鎖上。我緩緩從毛毯裡探出頭,他走了過來摸著我的臉。
「怎樣,有沒有怎樣?」他緊張地問著。
「沒有。」我搖頭。
「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他擔心地看著我。
「早上一起床就被這樣嚇,三魂都跑掉七魄了,臉色能好看到哪裡去?」我拉好身上的衣服整了整。
他身上還穿著昨晚的禮服,連換也沒換就這么挨著我睡了,他留了有些長度的頭髮在頸部翹了起來,我順手用手指幫他扒了一下,他先是一楞,然後淺淺地笑了。
「不要對我露出這種噁心的笑容。」我發覺自己的失態,感覺有些窘。
他用手掌摀住自己的嘴,但手掌下的臉龐,仍是掛著笑的。
或許他已經知道我原諒了他,有時,他也不是那么遲鈍的,尤其是在海外自己生活了那么久之後,我相信他多少也學會察言觀色了。就像他剛才趕他媽出房間那些話,就不像我以前認識那個軟弱的小白會說的了。
「你先待在樓上,我去打發她走。她不應該來這裡的,我想她大概把在維也納的習慣帶回來台灣了。」小白拿著一套日常服走進浴室換了,當他出來時,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了個氣質優雅的俊男朝我走來。
「等我。」他回頭對我說了聲,而後離開房間下樓。
我走近門板貼著聽取樓下動靜,卻是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什么。我將門開了一小個縫,才聽見細細碎碎的聲音。
「別到這裡來……」
「別再騷擾我……」
小白的聲音始終溫和,但溫和裡卻有著堅決。
他好像變了,除去昨晚那場追逐裡的慌亂,他已經學會如何堅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去拒絕那些他所不想要,而母親硬要加諸在他身上的過分關注。
大門開了又鎖上,屋子裡安靜了,他回到我身旁。
他朝我靦腆地笑了笑,又恢復成我認識的那個人。
「我爸送我到維也納之後就回來台灣了,是她留在那裡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後來她又做得太過份,我才要我爸幫我請一個管家代替她的位置。只是我爸真的很愛她,他總是相信她改過了,於是任由她留在我身邊。」小白坐在床邊說著。
「她還有對你做那種事?」我問著。
「她很喜歡幫小孩子洗澡。但是我告訴她,我並不喜歡她對我做的事情。」小白悲哀地笑了笑。「現在的我已經學會拒絕她了。」
聽小白這么說,包在毯子裡的我打了個寒顫。我不明白小白媽怎么能夠作出這種事情來,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讓我有時候還會做惡夢夢見那天晚上她摳我屁眼的恐怖經歷。
「你應該要更強硬地把她趕離你的視線範圍。」我說。「光是拒絕還不夠。」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但她傷心我爸就會傷心,所以我只好忍耐。其實這些都還好,我最無法適應的還是你不在我身邊。我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就會想起你的模樣。那裡的東西很難吃,我有時候會想像你就坐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吃著甜點,你知道,你吃東西的模樣好像全世界的食物都是美食一樣,我一想起你,就覺得飯菜不是那么難吃了。」
其實我並不太愛聽他講那些辛酸血淚史,但是他一再在內容裡提及到我,話說一說又會望向我彷彿要求我附議,我被他弄得不得不聽進他的痛苦,分享他的寂寞。
「其實,我一直都被一件事情所困擾著。我很想問你,但你肯定不會理會我。」他說著。
「什么?」他又不講明,我被他吊起了胃口。
「湯尼說……」
湯尼?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提起這個名字了,我立即將這個人列入警戒名單中。
「湯尼說和喜歡的人上床,會比和不喜歡的人上床快樂很多。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喜歡和你上床。那你呢?」他看著我。「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你和我上床的時候,快樂嗎?」
我的呼吸凝住了,還真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我以為他仍然是以前那個孩子,只要我對他好一點他就會滿足,而不是像現在的我一樣,也變得要求起報償來。
我沒有答話。
「我和她上床的時候只想吐,但是和你卻不同。我會想主動抱你、親你、吻你,在你身邊我很快樂,就算你一直吼我也沒關係,因為我知道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始終都會是那個站在我身邊支持我的人。你給了我很多的勇氣,讓我喜歡上你。那你呢?」他輕輕地說著:「我知道你很討厭別人跟著你,你向來獨來獨往,但你卻肯讓我待在你身邊。沒有人可以獨佔的位置,你留給了我,我能這么想嗎,其實你也喜歡著我?」
他朝著我看,朝著我問。我和他小六就認識,一直到國中才分開。不算短的日子他當然可以看出我對他的想法,我護他護得這么明顯,有點神經的應該都明白吧!只是我心裡想著的事情他都說出來了,那他還要我的答案做什么?
我決定不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這個答案叫我說不出口。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由他來講可以說得楚楚可憐叫人心動,由我開口我只會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那太矯情了。
男人的愛絕非用嘴巴說說就成,我為他所作的事情還不夠嗎?如果不喜歡他,我哪可能冒著性命危險讓我阿爸吊起來打都不逃?
「阿豐……」
我把視線由他身上移開,不看他。
「算了,就當我沒說過。」後來他也等累了,側著頭對我笑了笑。「我可以親你一下嗎?」他這樣要求。
「嗯。」像從前一樣單純的語調,我很沒戒心地就回了聲。
他俯過身來吻了我的臉頰一下,停了片刻,我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撫摸著我的嘴唇,又輕輕地吻了上來。
對於他的吻,我向來就不會抗拒,只是當他的舌頭探索著我的口腔時,我才發現以前小時候他對我散發出的那種青澀感,如今已經完全被慾望所取代。
他深深地看著我,淺笑著,優雅又高貴的面容上除了額頭的紗布有些礙眼外,都是那般地美好。
「你臉上的疤不見了。」我摸著他的臉,尋找不到當年我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
「昨天你又給了我一個。」他指著他的額頭。
「那是你自己跌倒的。」
「因為我怕你走了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一時慌張才跌倒的。所以也算是你給的吧?」
「哪有人這樣算的?」
「是啦!」他用那種濃情時會出現的鼻音朝我撒嬌著。
當他這么回答我,我的心開始小鹿亂撞起來,他的表情充滿著對我的渴望,我發覺這樣我很容易會把持不住。
他繼續吻我,吻遍了我的臉我的唇我的頸項,我的雙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竄進他的褲襠裡,開始對他不軌起來。
「嗯……」
當他壓抑著呻吟的鼻音從我耳朵吹拂而入,我那裡連摸都不用他摸,就自動立正站好了。
這是很糟糕的情形,真的很糟糕。我沒有想過才見面的第二天,就要跟他再續前緣,但身體坦白得叫我發昏,三年無處發洩就真的這么敏感嗎,居然被輕輕地一撩撥就上勾了。
算了算了。我游滿精蟲的腦袋現在再也不想去堅持什么,我的手開始自動地幫他套弄,他咬了咬我的耳垂,舌頭伸進了我的耳洞裡打圈。
「喂……」我深吸了一口氣,不習慣耳朵被這么弄,背脊整個彈了起來。
「阿豐你好敏感。」他笑了聲。
媽的,居然這樣調戲我,真想朝他腦袋扇過去。
只可惜我雙手目前都插在他褲襠裡,所以我就搓搓搓搓,又了他一把。
「會痛啦!」他帶著哭音說。
「看你還敢不敢。」
「可是有感覺不是很好的事情嗎?」他雙手往我臀部移下,褪下了我的褲子。
然後他開始吻我,用他溫柔吸吮的方式以舌尖攻擊我的口腔內部,摩擦著我的齒列。我被他搞得頭昏腦脹的,甚王開始以為嘴巴裡面處處是G點了,不然哪有接吻就能讓人那么爽,爽到都快射精的?
他的手揉著我的臀部,我以為他挪到前方,但是他沒有。他以吻為餌成功地分散我的注意力,就在我萬分陶醉的時候,手指伸進了我屁股的那個洞裡。
「啊——」我被那種異物伸入的不自然感覺惹得弓起了身體。
他像沒事一般地繼續吻我,而他的手指也在那裡來回摩擦著。
「我不要這樣……」他的吻讓我透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他繼續他的動作,我則震驚地拉扯他的重要部位,但他不怕死地沒有鬆手,只是不停地揉按著,似乎在尋找什么,手指深深地插了進去,再緩慢地抽出來。
突然間被一道電流穿過,快感像巨浪般襲擊打來,我被拍得如同身體四散了般,無法承受地猛力往他胸膛撞去,差點尖叫出來。
下半身熱流噴出,黏熱的液體讓我發現自己居然因此高潮了,我震驚得無法回過神來,他仍不停地親吻著我。
他居然摳我屁眼!
他居然摳我屁眼!
而且我還因此爽到射精!
「白順東!」回過魂後我用力地推開他,朝他的傷口K過去。
「好痛。」他哀叫了一聲,還沒發洩的分身腫得跟什么似地。
我在床上站了起來,睨著眼看他,接著狠狠地往他那裡踩下去。
「啊啊啊啊啊——」他抱著我的腳,以免我把他蛋蛋踩碎了。
「老子不是說過最討厭人摳我屁股,你居然還明知故犯!」我冷冷地說著:「士可殺不可辱,老子今天絕對要把你閹了。」我的腳指頭又往他那裡擰了兩下。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他眼淚都飆了出來。
「我的屁股你也敢玩,你死定了。」我這么對他說。


我把他綁在床上一整天,自己下樓去吃東西看電視,偶爾回房去騷他癢戳他屁,六個小時放他進廁所尿尿一次,其餘時間都要他乖乖在床上就定位,任我凌虐。
或許真的是知道自己做錯事情,他也挺聽話的,十幾個小時下來除了偶爾用那雙濕潤的眼睛凝視著我,什么反抗也沒做。
我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說難得小白回來,所以我來他家住,順道好好跟他「敘舊」一番,電話那頭的阿富不曉得我們所謂的敘舊是床上滾來滾上,還很興奮地對旁邊的阿爸喊著:「他們兩個人和好了!」
和好?
才沒有。
電話後面的我冷笑著。
被摳屁股的恥辱令我氣憤難沽,這個部份我一定要摳回來才成。
這天晚上我洗好澡後光溜溜地出來,當著他的面拆開一條新內褲套上,再翻出他的休閒服換上。我發現我的身材居然和他的差下多,身高也一樣,這下可好,以後有免費衣服穿了,洗澡都不用帶換洗衣物前來。
他眼睛瞪得好大,一直看著我。那副色中餓鬼的模樣如果換成別人的臉,一定會讓我覺得噁心,但當他滿是情慾地望著我,我的臉頰灼熱了起來。
冷氣調整溫度設定好時間之後,我掀開毯子挨在他身旁。
「睡了,別吵我。」我說。
「咦?」他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聲音哀嚎。
「我很累。」我翻過身,雙手環繞住他的腰,大腿緩緩地往上抬,輕輕頂住他慾望的中心。哇,他那裡又硬又大,跟法國麵包有得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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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豐,你綁了我—整天了,不能把我的手鬆下來嗎?這樣我好難過。」他在我耳邊說著,用一種楚楚可憐的聲調。
「不行,你的手很賤。」我說。「彈鋼琴的手一輩子只要彈鋼琴就好了,你居然敢用來做那種事,你的指導教授知道以後一定會很傷心。」
「他不會知道的啦,我才不可能跟他說這種事。」他蹭著我,那裡往我大腿磨啊磨地。
「現在真的很難過,不然你先幫我鬆一鬆,讓我去廁所。」
「好啊,我幫你松。」我拉開他褲子的鬆緊帶,雙手伸進他的休閒褲裡面,隔著一層純棉內褲開始上下栘動。
他屏氣凝神地僵著身體,任由我動作。
「會髒掉……」他小聲地說。
「什么?」我沒聽清楚。
「內褲會髒掉……」他說。
「髒掉洗一洗就好了。」我懷著惡作劇的心情對他說著。
我的手繼續動作,他的喘息開始濃重。蓋在毯子下面的身體微微扭曲著,他的臉色潮紅。
「這樣舒服嗎?」我問著。

他沒有回答,微蹙著的眉頭的他忍受著快感與痛楚,他線條柔和的臉龐這時看來有些性感,他輕輕地掙扎著,用被綁住的雙手拉扯繩子,我看到他這副模樣就快要忍不住,他很輕易地便能讓我意亂情迷。
「阿東。」我在他耳邊輕聲說著。
「嗯?」他的用一種甜蜜的鼻音回應我。
「你有沒有試過口交啊?」怕嚇著他,我聲音放得很低。
「那個很噁心。」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每次幫你弄都要弄好久,用嘴巴的話,會不會比較快?」我這樣問他。
「我不要。」
我沒有理會他的拒絕,身體埋進毯子裡,慢慢地往下滑,在完全黑暗的毯子底下,脫掉了他的褲子和內褲。
「我不要。」他的聲音裡帶著叫人興奮難耐的哭腔。
我將他分身握起,含進了嘴裡。他身體強烈抖了一下,雙腿開始有些微的抗拒,挪著想掙脫開我。
我撫摸著他的大腿內側,有著粗繭的手在他的大腿上滑來滑去,舌頭仔細舔拭著他的分身。
後來等到他適應了一些,我拿了個抱枕墊在他腰下,分開他的臀部,將手指探進去。
「會痛。」他小小叫了一聲。
我下床在他抽屜裡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條護手霜。我擠了一坨在手上,然後撲上床去繼續我未完成的動作。
手指伸入時,他輕聲地悶叫著。
「你早上是弄我哪裡?」我模仿他曾經做過的動作,手指在他體內橫衝直撞著。
然後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幾乎要揪成一團。「這裡?」我按著他柔軟的內壁。
他以喘息聲回答我。
我只弄了他幾下,就將手指縮了出來。
「阿豐……」快感順時消失,他疑惑而不解地望著我。
我將剩下的軟膏抹在自己的分身上,然後抬高他的雙腿,筆直挺進他身體裡面。
「好痛!」他叫了出來,全身都僵住了。
我灼熱的分身被困在他緊窒的穴口,一種又痛又興奮的快感將我包圍。進入他的身體才是我的快樂,我不理會他的排斥,逕自動作起來。
他的呻吟挾著難耐的喘息,細細小小地,忍耐壓抑著。
他的聲音就像令人發狂的毒品,將肉體交合的感覺加倍,直接傳導到我的腦裡,讓我愉悅的感覺加上了一倍。
我有種正在強暴他的錯覺,他的叫聲和扭動都讓我更加深自己的舉動,瘋狂地在他緊窒的穴孔裡用力穿刺。
「嗯……」他弓起了身體,無法忍耐地射了出來。
穴孔強烈的收縮勒得我好緊,讓我也受不了隨著他解放出來。
我深深埋在他身體裡面,抱住了他,兩個人身上全都是激情過後的汗水。
我解開綁著他的繩子,他一脫離桎梏,便緊緊地抱住我。
我賴在他身體最深處,那裡是那么地溫暖舒服,我不想出來。
「我想睡了。」我困意濃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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