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愛情,而是習慣。  

  “各位旅客,我們已經到達了終點站……”
  

  越立跟隨著人流下車的時候,發現韓聆站在迎接旅客的人群中,正在向他用力揮手。今天她沒有帶著毛頭,慕遙裏也沒有跟在她身邊,越立知道,這是必定是因為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說,不希望有人打擾。
  

  “你打算在這裏呆多久?”他剛剛走到韓聆面前,韓聆劈頭就這么問。
  

  “啊?啊,大概一晚上吧,明天就走……”他覺得有些納悶,韓聆不是沒有禮貌的人,這種問題實在不像她會在見面的當時劈頭就問出來的。
  

  “你是白癡嗎?”聽見他的回答,韓聆的臉陰沉得滴水,“既然要住一晚上,為什么連基本的盥洗用具都不帶?”
  

  越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雙手空空,真的什么都沒有。以前他要是到外城市出差,一般都是韓漳為他準備東西,否則他絕對會丟東忘西。有一次死命提醒自己要帶盥洗包,走的時候倒是沒忘,可是到了目的地卻發現包裏只有一瓶洗發水,刮胡刀牙刷香皂一樣也沒裝。後來他習慣了,只要韓漳不說帶東西那就是不需要,韓漳給他準備的東西絕對沒問題,他連想都不用想,只要跟著韓漳的意思走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我想到了旅館就有一次性的用具嘛……”尷尬的幹笑,連他自己都覺得慘不忍睹。
  

  “那你身上帶了多少錢?”韓聆雙手抱在胸前,又問。
  

  “我帶了,帶了,”他摸摸褲子口袋,呃……那裏的零錢買車票了,然後又摸摸上衣……冷汗嘩地就下來了。他明明記得的!明明記得錢就放在那裏的!三張百元鈔票!為什么會……對了!那是星期五的時候穿的衣服了!韓漳一定認為他今天不會出門,就沒有把那些錢放在他今天要穿的衣服裏……
  “……沒錢了……”  

  韓聆做出了一個掐死他的動作,狠狠道:“你這種男人……要你這種男人有什么用!一點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給!”她從身上挎的小包裏拿出一只錢包,塞到他的口袋裏,“剛才我哥打電話過來了,他就知道你沒帶錢,害怕你落得沿街乞討的下場,專門讓我帶點錢給你。”
  

  “你你你……你哥?!”他這么快就找到了?!他慌忙四顧,生怕韓漳會忽然從地底下鑽出來抓他。
  

  看著越立張惶失措的臉,韓聆嘆氣:“你這種白癡……為什么我當初會喜歡上你!我哥沒來!只是告訴我你的生活經驗已經退化到最原始的地步了,要我注意著點,別把你丟了。”
  

  “我不是白癡……”
  

  “不許跟我 嘴,否則我馬上把我哥召來。”韓聆向他勾勾手指,“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你不是說有重要的問題要問我嗎?”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的確是不知道比較好,但是有更多的時候,真相這東西,還是讓它深埋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一輩子都看不見比較好。
  

  一個很普通的小飯館裏,韓聆和越立兩個人坐在靠著整片玻璃窗的位置上,面前擺了幾樣菜,但是誰也沒有動。
  

  “你說有重要的問題要問我,是什么問題?”韓聆是在問話,但是她說話的語氣裏卻沒有疑問的意思,很明顯,她是知道他要問的問題的。
  

  所以越立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開口道:“大概你也該知道我跑這么老遠來,也不會問你無關緊要的問題,所以我也不多說廢話,我要你現在給我一個實在的回答--當初威脅你的人,是不是韓漳?”
  

  韓聆一笑:“沒錯。”
  

  說是要一個實在的回答,越立也沒想到會這么快得到答案。他愣了一下:“那個……真的是他?”
  

  “這不是任何人都能猜出來的結果嗎?”韓聆笑笑回答,“我那時候可是既有願意為我赴湯蹈火的男朋友,也有一個暴力哥哥做後盾的女人,我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就被人威脅?既然發生了那種事,兇手就只可能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我哥。當然不是你,答案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反倒是之前你愣猜不出來實在讓我惱火。不過把毛頭放你們那裏一天也算報仇了。”
  

  “……這難道是我的錯嗎?”正常人會想到那方面去嗎?女朋友的哥哥威脅女朋友和自己分手,原因還是因為他喜歡上了自己,普通人可能想到這一步嗎?可能才見鬼!
  

  “他喜歡上你當然不是你的錯,不過某這個遲鈍的蠢材沒發現就是他的不對了。”
  

  “……我就是遲鈍的蠢材怎樣……”越立的心裏非常非常不爽,不知道到底是被罵了蠢材還是在怒自己的遲鈍,“難道說那時候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嗎?”
  

  “沒有啊,”韓聆安慰他,“其實那時候知道的人不太多,也就我知道、於德參知道、我那兩個死黨知道,還有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
  

  這就已經很多了……越立抱住頭,心情嚴重低落。
  

  “那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總不會都是自己發現的吧?”
  

  “哦,大概有一部分是吧,還有一部分,都是被我哥收拾過以後才知道的。比如哪個於德參……”
  

  “等一下!”越立做了個停的手勢,“什么叫‘被你哥收拾過’?你哥為什么收拾他們?這個跟那個又有什么關係?”
  

  韓聆一手托腮:“……你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了還跟你在這裏哈拉個鬼!”
  

  韓聆伸出了一支手指:“妄圖和你交往者,殺。”伸出第二支手指,“和你有親密動作者,打,”第三、第四、第五……“可能對你有不軌企圖者,揍;和你單獨一起的時間太長者,逼供情況;膽敢為你介紹朋友者,威脅……恩,差不多只有這些吧。”
  

  差不多“只有”這些!?什么叫差不多只有這些!?怪不得他在大學時代那么慘淡,朋友只有數得過來的幾個,有許多的無辜人種只要見到他的臉立馬逃之夭夭……原來……原來……原來原因在這裏!
  

  “他怎么敢這么幹!”越立氣得捶桌子叫。周圍為數不多的幾桌客人都向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他本來就是個膽大妄為的家夥,”韓聆似乎很悲傷地嘆氣,“小時候他甚至會為了一塊炸雞陷害我,說那是我吃的,可是老天爺做證!那根本就是他吃的!我就在那種環境裏生活了十幾年……”
  

  “你父母不是在你五六歲的時候就離婚了嗎……”之後他們就分別跟著父母……哪裏來的十幾年?
  

  “啊,咳……”韓聆幹咳一聲,“那種小事就不用在意了……”
  

  越立開始對她的話產生了懷疑,她不會是因為以前被韓漳威脅過,所以這次專門來拆韓漳的臺的吧?像那種“妄圖交往者殺”的事情實在太科幻了,要說是她編出來的他還比較相信一點。
  

  “至於我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我自己不予置評,”他一皺眉,韓聆立刻就明白在想什么,隨即說道,“你只要回去,我家蟑螂大哥馬上就會告訴你實情。”
  

  “蟑螂大哥?”越立疑惑地問。
  

  “……就是我家韓漳啊。”也就是韓漳=韓蟑螂=蟑螂大哥=打不死的小強罷了。
  

  越立決定暫時相信她的話,等到回去以後再慢慢求證。他希望現在能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快點問完,因為沒人知道那只蟑螂大哥會在什么時候出現,到時候被他抓住還不知道會有多么慘的下場。
  

  “你大哥啊……”抿抿嘴,他現在很想咬自己的手指頭,因為他現在這個問題就有些那個了,問出來的話,韓聆必定會臭罵他。但是……又不能不問,“你大哥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韓聆好像沒聽清:“啊?”
  

  越立又重復了一次。
  

  韓聆低頭,抬頭……面容表情變得奇惡無比:“你有毛病嗎?這種事情你問我!?我和他在朝夕相處的時間還沒有你長,你這會兒居然敢來問我!他給你做飯洗衣服照顧你的生活跟你同居你要什么就馬上給你什么,你這只豬腦袋居然對他還什么都不知道,問我‘他是什么樣的人’!?我知道他是要你對他極度依賴,可是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現在我終於發現了,你除了是個生活白癡之外還是個常識白癡!就算他沒有保護你這么久,你恐怕也是個白癡中的白癡!”
  

  其他桌子上的人們譴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越立身上,明白地散發著“負心漢”的灼灼白光,越立覺得自己身上都要被燒得冒出煙火來了。他抱住頭盡量壓低身體,希望不再引人注目,小聲對韓聆道:“我要問的……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韓聆冷冷地反問。
  

  “我不太了解‘韓漳’這個人……”
  

  韓聆拍案而起:“還說不是那個意思!”
  

  譴責的目光更強烈了,越立只恨這裏沒有地下室可以鑽進去。
  

  “求你坐下來,咱們慢慢說……”韓聆坐下,越立小心翼翼地說道,“你說得對,我的確是不了解韓漳這個人。如果把你所看到的他和平時與我一起的他相比較的話,簡直可以下結論說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我知道你應該不會騙我,因為沒有必要,但是你所說的韓漳和我所認識的完全不同,我想相信卻不知道該怎么相信才好。但是這兩天我才終於知道了,那家夥根本就是雙重性格,只要他想,就可以用一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嘴臉來面對對方……”
  

  “對不起,插一下嘴,”韓聆對他擺手,“你說‘這兩天才’?這兩天發生什么事了?”
  

  越立沉默,但是臉色開始發紅,最後紅成了豬肝色,就好像憋氣憋到快死掉一樣。看他這德行,是人都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所以韓聆也不再追問,而示意他繼續說。
  

  “……所以我想大概我認識了這么久的他根本就不是真的,”說到這個,越立很沮喪,“我這種人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沒錯,清澈見底。”
  

  “跟我在一起幾天的人都能很自信地預計我的行為軌跡……”
  

  “因為你一條路直達目的地。”
  

  “可是他不一樣……”
  

  “他滿肚子的花花腸子。”
  

  “求你讓我說完好不好?”
  

  “對不起。”毫無道歉的誠意。
  

  “我過去以為我很了解他,以為他很溫柔,他很好人,他肯包容我身上所有的缺點,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可是現在事情忽然變了,他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他有無數的臉給不同的人看,給我看的只是他想給我看的那一個……我感覺很害怕……”越立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就好像陷阱上面鋪的草,看來是很漂亮很安全,誰知道下面的東西有多危險。以前我就在陷阱旁邊玩,卻不知道那裏就是致人死命的東西,現在掉進去了,偽裝都沒了,陷阱下面的東西……我知道了它的可怕,卻還是看不見它的全貌,在這種情況下,我甚至連伸手去摸索的膽量都沒有……我……我……我……”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某個桌子上,一個單身男人帶著的小孩哭起來了,韓聆看了一眼那邊,又繼續說,“那家夥的確很可怕,人又壞心機又深沉,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卑鄙到了極點。”
  

  “你是在說你哥哎……”
  

  “你住口。”韓聆拿起一只筷子,問,“說,這是什么?”
  

  “?”越立不明白她的意思,“筷子啊?”
  

  “沒錯,是筷子,”韓聆把那方形筷子的一面面對著他,“這是什么形狀?”
  

  “……”更不明白了,“長方形啊。”
  

  韓聆又把筷子的頂部向著他,問:“那這是什么形狀?”
  

  “正方形。”
  

  她又把筷子的尖對準他:“這個呢?”
  

  “……圓形……”她到底想說什么?
  

  “這樣你那只遲鈍的腦袋應該明白了吧?”
  

  “不明白。”
  

  韓聆一筷子敲到了他的頭上,但是聲音依然很冷靜:“這只是一支筷子,它沒有改變,但卻因為看的方向不同而對你呈現出不同的樣子。你能說之前它對你做了偽裝嗎?當然不能對吧?因為變化的不是它,而是你的視線。”
  

  “……”若有所悟。
  

  “我哥沒有對你偽裝什么,也沒有專門給你看他的某一個面目,因為你是他喜歡的人所以他當然會呈現出他最好的一面來,但那不是絕對的,他不可能永遠都偽裝給你看。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這七年裏你任何時間都能看清楚他沒有在你面前顯現出來的面貌,可是你卻從來沒看見過。這怨誰呢?難道全都是他的錯嗎?”
  

  “對不起……”頭頂已與桌面平齊。
  

  “跟我道歉幹嗎,你誤會的又不是我。”
  

  “……對不起……”頭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韓聆抑制住用筷子戳他的欲望,又說道:“總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還是自己去體會的好,在我眼裏的他和在你眼裏的他肯定不一樣的。如果你不想了解他就快點逃走,但是想了解的話……嗯,你這種遲鈍者要你自己感受怕是比登天好不了多少,不如你自己去問他吧。他一定會告訴你的。”
  

  “我明白了……”越立好容易才將腦袋抬了起來,對她微笑,“真是謝謝你了,小聆,你真是好人。”
  

  “我也想不管,但他畢竟是我哥……”韓聆說,“而且他也不是特別壞--雖然很可惡也的確很壞,不過還不到壞得流膿的地步,所以我才會幫你。如果真想感謝我的話,等下次我們去你們那裏玩的時候再幫我照顧一下毛頭就好了。”
  

  “……我能不能用別的辦法感激你……?”就算再給他一百萬他也不想再去照顧那個毛頭,小孩都是惡魔,專門生來壓迫大人的。
  

  “休想,沒得商量。”韓聆抱胸看了他半天,忽然嘆了口氣,“作孽喲!你上輩子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居然讓你這輩子被我哥纏住,可憐……”
  

  “小聆……”別人已經夠傷心的了,能不能別再刺激人了啊?
  

  韓聆不理他被傷害的小心肝,又問:“你今晚住哪兒?要不要我幫你找個酒店?”
  

  越立想了想,答:“不,我還是不在這裏住了,等會兒我就坐火車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
  

  韓漳一笑:“當然不是你蟑螂大哥那兒……”
  

  越立走出去的時候韓聆沒有送他,只是從透明的玻璃那裏向他揮了揮手,算是告別。當他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後,她站起來走到了那個帶孩子的單身男人身邊。
  

  “遙裏。”
  

  男人抬頭看她,文質彬彬的臉上有幾分尷尬。
  

  韓聆噗哧笑了出來:“好啦,跟都跟出來了,還裝!怎么?今天不用上班?”
  

  “我請假……”
  

  “請假理由呢?”
  

  “……”
  

  “要是‘老婆紅杏出墻’的話,我就揍你喲。”
  

  “我說孩子生病……”
  

  “什么借口……你啊!我不是都說了我現在最愛的是你嗎?那個越立算什么東西,只有我哥那種變態才會喜歡!呵呵呵呵呵呵……”
  

  “……”你這么說,不是表示你以前也是變態……
  
 
在回程的火車上,越立坐在那裏就睡著了,他的目的地是自己工作的城市,卻不是火車的終點站,他還為此險些睡過了頭去。  

  下了火車,他真的沒有回韓漳那裏,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家裏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凄慘。凡是有水池的地方都長出了青苔;洗碗池裏月把時間沒洗的碗筷長出了灰色的可疑物質;床上落了厚厚的一層土,他不小心往上一坐,那層灰土噗地一下飛揚得滿世界都是,他當時就被嗆了個半死,慌忙去開窗戶,卻發現窗戶外面全是鳥糞……
  

  過去好像從來沒有過這么狼狽的時候,他就算是在韓漳那裏住再長的時間,在他要回來之前韓漳都會為他把房間打掃得幹幹凈凈,所以他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情煩心過。可是他不想再被韓漳說“你沒了我就不行”了,不能再靠韓漳為他組哦什么,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再也不靠別人,試著自己獨立。
  

  把房間裏所有垃圾收攏在一起,裝進大塑料袋裏;把床上的東西都撤下來,放到洗衣機裏換上幹凈的床單和枕套;啊,天花板上有無數蜘蛛網,拿個長掃把用力唰唰唰一抹,幹幹凈凈……呃,床單被蜘蛛網弄臟了……撤下來,也放到洗衣機裏洗!咦?為什么洗衣機不動彈的?……好像是之前開關進水了,不過後來就又住到韓漳那裏去,就一直沒修……用手洗吧!
  

  房間裏只看到他忙得陀螺一樣轉的身影,雖然效率實在很低,但畢竟是有效果的,房間在慢慢地變得幹凈,他整個人也在慢慢變臟。
  

  韓漳在自己的房間裏,支著頭坐在床上,手上夾了一支煙。房間裏已經沒有了越立在的時候那種幹凈與整潔,滿地丟的都是煙蒂和各種垃圾,連洗好的衣服床單之類也都丟到了地上。
  

  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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